歷史上民族形式的形成都不是有意創(chuàng)造出來的，而是經(jīng)過長期的演變而形成的。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就是當時的藝術(shù)創(chuàng)造差不多都是不自覺的，一切都在不自覺中形成。但是自從19世紀以來，因為史學和考古學之發(fā)達，因為民族自覺性之提高，環(huán)境逼迫著建筑師們不能如以往的“不識不知”地運用他所學得的、惟一的方法去創(chuàng)造。在19世紀中，考古學的智識引誘著建筑師自覺地去仿古或集古;第一次世紀大戰(zhàn)以后許多極端主義的建筑師卻否定了一切傳統(tǒng)。每一個建筑師在設(shè)計的時候，都在自覺地創(chuàng)造他自己的形式，這是以往所沒有的現(xiàn)象。個人自由主義使近代的建筑成為無紀律的表現(xiàn)。
每一座建筑物本身可能是一件很好的創(chuàng)作，但是事實上建筑物是不能脫離了環(huán)境而獨善其身的。結(jié)果，使得每一個城市成為一個千奇百怪的假古董攤，成了一個建筑奇裝跳舞會。請看近來英美建筑雜志中多少優(yōu)秀的作品，在它單獨本身上的優(yōu)秀作品，都是在高高的山崖上，蔥幽的密林中，或是無人的沙漠上。這充分表明了個人自由主義的建筑之失敗，它經(jīng)不起城市環(huán)境的考驗，只好逃避現(xiàn)實，脫離群眾，單獨地去尋找自己的世外桃源。
在另一方面，資本主義的土地制度，使資本家將地皮切成小方塊，一塊一塊地出賣，惟一的目的在利潤，使得整個城市成為一張百衲被，沒有秩序，沒有紀律。
19世紀以來日益發(fā)達的交通，把歐美的建筑病傳染到中國來了，在一個多世紀的長期間，中國人完全失掉了自信心，一切都是外國的好，養(yǎng)成了十足的殖民地心理。在藝術(shù)方面喪失了鑒別的能力，一切的標準都亂了。把家里的倪云林或沈石田丟掉，而掛上一張?zhí)叛笮械脑路菖�。建筑師們對于本國的建筑毫無認識，把在外國學會的一套羅馬式、文藝復(fù)興式硬生生地搬到中國來。這還算是好的。至于無數(shù)的店鋪，將原有壯麗的鋪面拆掉，改做“洋式”門面，不能取得“洋式”的精華，只抓了一把渣滓，不是在舊基礎(chǔ)再取得營養(yǎng)，而是把自己的砸了又拿不到人家的好東西，徹底地表現(xiàn)了殖民地的性格。這一百零九年可恥的時代，赤裸裸地在建筑上表現(xiàn)了出來。在1920年前后，有幾位做慣了“集仿式”(Eclecticism)的歐美建筑師，居然看中了中國建筑也有可取之處，開始用他們做各種樣式的方法，來做他們所謂“中國式”的建筑。他們只看見了中國建筑的琉璃瓦頂，金碧輝煌的彩畫，千變?nèi)f化的窗格子。做得不好的例就是他們就蓋了一座洋樓，上面戴上琉璃瓦帽子，檐下畫了些彩畫，窗上加了些菱花，也許腳底下加了一個漢白玉的須彌座。不倫不類，猶如一個穿西裝的洋人，頭戴紅纓帽，胸前掛一塊縉子，腳上穿一雙朝靴，自己以為是一個中國人! 協(xié)和醫(yī)院，救世軍，都是這一類的例子。燕京大學學得比較像一點，卻是請你去看：有幾處山墻上的窗子，竟開到柱子里去了。南京金陵大學的柱頭上卻與斗栱完全錯過。這真正是皮毛的，形式主義的建筑。中國建筑的基本特征他們絲毫也沒有抓住。在南京，在上海，有許多建筑師們也卷入了這個潮流，雖然大部分是失敗的，但也有幾處差強人意的嘗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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