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人們常說:“富不過三代。”其實,宋時已有此一說:“此今之富民,鮮有三世之久者。”(呂皓:《上邱憲宗卿書》)蘇洵曾感嘆:“富者之子孫或不能保其地,以復于貧!保ā短镏啤罚┥倘吮忍镏黠L險更大,“有朝為富商,暮為乞丐者”(《朱子語類》卷130)。達官顯宦同樣難免,如名將郭進在其新居落成之日,當著眾多賓客,指著兒子說:“此賣宅者!惫M死后,新居“果為他人所有”(《夢溪筆談》卷9)。至于由貧而富的實例,在洪邁《夷堅志》中就有不少。對于經(jīng)濟上的社會流動,宋人概括道:“富兒更替做”(《袁氏世范》卷下);“貧富久必易位”(黃震:《黃氏日鈔》卷78)。當時還出現(xiàn)了不少此類諺語:“白屋多起家,膏粱易偷惰”(何坦:《西疇老人常言》);“若還懶惰必饑寒,莫到饑寒方怨命”(羅大經(jīng):《鶴林玉露》卷5)。與社會競爭日益激烈相適應,人們格外重視教育后代:“人生至要,無如教子”(劉清之:《戒子通錄》卷6),以此來防止家道衰敗。
其三,職業(yè)上:“士多出于商”。在我國古代,人們的身份被固化為四大類別——士農(nóng)工商。士列四民之首,商居四民之末,等級差別明顯,高低貴賤分明。隨著商品經(jīng)濟的發(fā)展,“貴者始富,賤者不富”(王應麟:《困學紀聞》卷2)的舊格局被打破,出現(xiàn)了“貧富貴賤,離而為四”(《黃氏日鈔》卷5)的新趨勢。四民由四種不同的身份逐漸演變?yōu)樗姆N不同的職業(yè),且有相互轉(zhuǎn)化的可能。范仲淹《四民詩》便將四民一視同仁,并為商人鳴不平:“轉(zhuǎn)貨賴斯民。遠近日中合,有無天下均。上以利吾國,下以藩吾身!薄拔嵘虅t何罪,君子恥為鄰!鼻迦松驁愓f:“古者,四民分;后世,四民不分!保ā堵浞珮俏募肪24)在他看來,所謂“后世”恰恰始于宋代。
隨著商人地位的提高,宋代士商相混。蘇轍渲染道:“凡今農(nóng)工商賈之家,未有不舍其舊而為士者也”。(《上皇帝書》)沈垚說得更直白:“天下之士多出于商!庇捎谀承┵v商舊規(guī)被突破,商人之子搖身一變而為士,再變而為官者大有人在。宋仁宗時出任都轉(zhuǎn)運使的鄭驤、宋神宗時官拜參知政事的馮京就是兩個突出的實例。宋人說:“錢如蜜,一滴也甜”(惠洪:《冷齋夜話》卷8)。在金錢的誘惑下,官吏經(jīng)商成風,甚至一身二任。亦官亦商者,如大將張俊,他既是樞密使,又是臨安大酒店太平樓主,還經(jīng)營海外貿(mào)易;亦商亦官者,如茶商馬季良,他家本為茶商,因附鳳攀龍,官至兵部郎中、龍圖閣直學士等。
最后應當指出,社會流動與社會控制是社會自我調(diào)節(jié)的兩翼,社會流動絕非越大越好。尤其是經(jīng)濟上的向下流動,一旦規(guī)模過大,貧困戶猛增,暴發(fā)戶飆升,勢必造成社會動蕩。宋代多數(shù)時間全國范圍內(nèi)的社會流動尚屬適度。這正是宋代既富有活力,又不曾發(fā)生全國規(guī)模的民眾反抗事件的一個重要原因。當然,宋代的社會流動是有限的,有學者稱之為“單線社會流動”(李弘祺:《宋代教育散論》),貧者賤者上升的概率不大,遠遠不足以填平貧富貴賤分化、階級階層分野的鴻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