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家,整潔安靜,比我想象得要簡陋得多。
書房和臥室的書架上,擺滿了他自己寫的和別人寫的書?蛷d里,也和很多普通人家一樣,用一個博古架把會客區(qū)和餐廳區(qū)隔開。我細細打量這所謂的博古架,上面擺著的物件尋常且過時,甚至還有一瓶絹花放在上面。
這是不尋常的。
所以,當他吃過早飯,挪動著患病后不方便的腿腳走向我,并為我的等待表示歉意時,我的問題沖口而出:柴老,你搞了一輩子文物,這家里怎么沒件古玩呀?
因為他不是別人,他是柴澤俊——山西古代建筑研究第一人,負責過永樂宮搬遷管理和施工,主持過晉祠圣母殿修繕工程、五臺南禪寺修繕工程、去臺灣鑒定并迎回靈石資壽寺十八羅漢頭像、獨自拿出布達拉宮修繕方案,在山西這個全國文物大省當了12年古建筑研究所所長、當了8年山西省文物局總工程師的柴澤俊。
他把手一擺,淡淡一笑:“文物干部都有個不成文的規(guī)定,自己家里不能有文物。要說拿文物,就是我揀個你們眼里的爛東西都是好的,我認識呀,但咱不做那事,這是搞文物的禁區(qū)!
人們總會對堅持職業(yè)操守的人產生敬意,尤其當他每天面對的是價值連城的寶貝。我更好奇的是:這份鑒寶的眼力是怎么練出來的?有沒有什么秘笈傳承?
他哈哈大笑:“哪有什么秘笈?我是個初中只上了三個月的高小畢業(yè)生,我研究東西也好保護東西也好,下了很多苦工夫,工作50多年,從來沒有過過什么禮拜天節(jié)假日……”
話匣子就此打開——
1954年,在太原大營盤等活干的年輕人
我是臨汾人,我父親是從山西大學堂畢業(yè)的,我還記得有塊學校獎給他的牌子,上寫“六榜第一”,但他29歲就故去了,我當時只有兩歲半。
家境困難,我剛讀到中學就失學了,就一直想出來找點事情干。1954年,我20歲了,背個鋪蓋到了太原,每天一大早就到大營盤沙河橋上等活。有時候一天能掙8毛,有時候一天能掙1塊。并州路邊有很多飯攤,買一碗高梁面就是一頓飯,一天還得花兩毛錢店錢,睡大通鋪。
9月,父親的同學徐德俊介紹我到晉祠文管所打臨工,那兒當時正翻修獻殿,我在工地干的是拉砂、篩灰、拌灰這些重體力活。
苦不苦?當然苦,可從來沒想過“咱回家吧,回到臨汾咋也有地種有飯吃”,我就覺得,人的一生如果不在青年時期受一點苦、見一點世面、學一點真正的知識,一生都會無所作為。
晉祠里最忙的小工人
在工地上,很快我發(fā)現(xiàn)一個問題,每次用馬車拉來石方土方,人家報多少就是多少。我說這一馬車最多能拉半方多石頭,怎么可能是兩方呢?大家很高興:你會算?那以后你來給咱做這個工作。從這開始,我就專心做計算、報表事務,把工匠拆下來的構件分組編號。到了年底,獻殿暫停施工。我就到了在晉祠設計太原市城市規(guī)劃模型的小組做雜工,平時人家做模型我就留心看,程序、造型、彩畫,一點一點學。